展翅的事物有着如此清晰的投影。
——史蒂文斯《我叔叔的单片眼镜》
世间哪有扬州鹤?
——苏轼《于潜僧绿筠轩》
生铁特意拎了几听冰镇的青啤,必须赶在小文和赵亦可动手前送到。倘若一个男人在公共浴室,用中指弹了另一个男人的鸡鸡,那么被动弹的那个男人他是该无动于衷,抑或是拳脚相加,像个愤怒的小鸟?
就算是小文执意干上一仗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这是赵亦可后来埋头切西瓜时说的。赵亦可发际稍卷,挑染金色,一副无所谓。他说话的时候耸了耸肩膀,显然不为刚才的冒失认错。就在刚才,西去的光线像廉价的羽毛滑进嘈杂湿漉的浴室,如果不是隔壁的水龙头出了故障,赵亦可也不可能去开这个玩笑。
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兄弟。生铁表示,情同手足,弹下那个又不是要命的事!为了缓和气氛,他说,据悉,在宝岛,男人夸自家媳妇勤劳时,用“很耐操”这个词,但说女人“能干”则很不雅……
小文“噗哧”乐了,终于伸手接过青啤,抠了易拉盖,举罐说:“敢不干么!”
考虑到暴走的时间已经过了,小文反而带着歉意,他小声问铁哥,你不会怪我吧?话虽如此,小文和赵亦可对这次的暴走热情并不高。不管怎么说,那不是我的主意,生铁回应。或许也不是巫娜的主意,只不过是她先提出来罢了。关于暴走的具体地点,他们甚至还有些意见不合。国家森林公园,可能是最不着边的选择。活动的组织方似乎隐藏得很深,他们只留了一个联系方式。赵亦可建议生铁打个电话过去。生铁昂头吸掉了每一滴酒水,往窗外扔了青色的罐子(传回一阵清脆声响,是砸在去教学楼的石阶上,它一路下去,滚远了),又开了一听。开喝前,他说他们的联系电话只有巫娜才有。她的手机里尽是些陌生的号码。小文说赵亦可的建议蛮靠谱,不行的话你给巫娜打个电话。生铁放下青啤,看着窗外月明星稀,给巫娜挂了过去。电话没人接。关于暴走,起初的理解并不一致。小文以为是日文中飞车党的意思,比如我们在弘毅录像看的《头文字D》。铁,飘移,你也会。赵亦可说,小文,你也太逊了!怎么可能是机车骑士,伤不起的家伙不是暴走族。按赵亦可的理解,暴走嘛,“暴”是暴力,所以没有对人施暴,单纯只是飘移看风景的家伙不能算是暴走族。至于“走”这个字,就是闪人或打了就跑的意思,所以K了人还傻傻地站着等警察逮捕的菜鸟也不算是暴走族!
几年前在金山,通往翠微山南岸的高速公路上,近泉港服务区加油站的空阔地,数十名骑着雅马哈,打扮像大鸟伯德的混球,手持空心管袭击了另一伙叫“达马”的暴走族。等警察通过监控发觉抄近道的闯入者并赶往现场时,热衷滋事的他们早已一哄而散。唯有吹开去的零星衣物碎片和渗入黑色柏油的血渍,说明之前曾发生不愉快的争执。事后才知道,械斗源于“达马”他们剃了贝克汉姆参加欧洲杯时的莫西干头,貌似马鬃。小文懂得赵亦可的意思,可还是嘴硬得像鸟喙。不就是些改装了排气管的破摩托嘛,又或爆了人家后脑勺,这些有什么好拉风。
生铁觉得暴走,只有巫娜的理解才是可爱的。她不会以为那些在南后街头一闪而过的超级马力雅马哈才是所谓的暴走。它们就像从阴界涌出来的一团呛人浓烟,她说,真正的暴走,其实是一项健康的户外运动。不是又响又破的叫嚣,不是。甚至,每当在将进酒吧或者是K3公交车上,耳畔震荡这种声音,并由它在空旷而安静的城市上空回响,直叫人内心烦躁得要死。所以巫娜这么打算,她准备等到秋天赴翠微山顶蹦极,而嵛山岛上露营也是不错的选择。之所以要等到秋天,是因为一段时间的酒吧服务生工作,可以让她攒够钱。更重要的是,那时草长莺飞,候鸟南迁。
走可以是往前走,向后走,或者是原地踏步走。生铁打趣巫娜,但不是欺负她。她可以整日对着一枚蝴蝶胸针发呆,或是比较平底杯和高脚杯的优劣,好奇地撕开薄荷烟的过滤嘴,也能对一位客人的无理要求报以微笑。当然,如果她觉得这一切并不重要,那么她难免和男人自暴自弃。人们可能会将她的任性归因于她的星座,至少生铁是这么认为。她出生时,恰好是一年的正中,典型的双子座。难道你的一辈子就是为了一晌贪欢啊?生铁愤愤质问她的同时,觉得我们应该有更有趣的事。
正是对街旁签到感兴趣,巫娜才半路杀进暴走的行列,和生铁打得火热。她自认是个徽章控,目前已经收集了12枚徽章。最妙的是,我已经收集了凌波微步。巫娜介绍,这是一个靴子上长翅膀的徽章。生铁想跟她一起完成最佳拍档,为此,他们已经九次进出将进酒吧,同时签到。赢得最佳拍档的徽章,还有最后的一次任务,是生铁想来点新花样,恰好,巫娜也不是墨守成规的那一类,她说有人在豆瓣约伴每周国家森林公园暴走一晚。兴许是后悔起自身的小题大做,搞砸了这次的约定。小文低声说,要不,我们现在赶过去?考虑时间过了这么长,况且大家都还带着些酒意,生铁觉得错过了这次也没什么可惜。还有下回。为你们我敢两肋插刀呢。赵亦可听了,酒直接喷了出来。生铁身子后倾,倒在床铺上躲避了过去说,搞什么飞机。
是巫娜说要给她空间。生铁双手交叉垫在脑后,躺在床上安静了下来。他遇见巫娜,纯属偶然。逃课那天,他参加拍摄电视台的综艺节目,轻松地拿到了首奖,奖品是一部Moto智能手机。到了晚上,赵亦可和小文叫来了其他伙伴,他们说去将进酒吧庆祝。拿到首奖,其实也是平淡无奇的事。毕竟,跑酷是生铁热衷的运动,像他心目中古代的侠客那般飞檐走壁,至于奖励全然是种意外。率先到达时,他会扯下胸前的校卡,右手握拳狠拍着胸膛,龇牙咧嘴。方圆几公里没人不知晓申城铁中,40023014228,申铁——校卡上打印着生铁的学籍号码和姓名。
电话联系不上巫娜,他只好陪着小文和赵亦可继续喝酒。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想过这种可能。忽然清醒,他和她之间肯定有些事情要发生。他在等着某件事。就像他初次被涌到将进酒吧的晚上。橘黄灯光打在香樟树上,空气中凝固梦幻的气息和腐烂的体香。他在露台准备喝酒,他喊了服务生,来一瓶黑麦。服务生推荐了督威。赵亦可和他们去舞台中心扭臀撒欢了。吧台上的女孩们低头吮吸饮料,诸如调了果汁的鸡尾酒,三两搭肩。小文还在人群中向他招手,生铁摇了摇头,平静一笑,不想起身走过去。突然室外一阵疾去的身影,车队那尖锐的嘶鸣,切开夜空,使人激动。迟迟未见服务生踪影,他随手掏出手机要拍下远去暴走族的照片。那是他第一次在将进酒吧签到,把照片上传了上去,并在心情一栏填了两字:不坏。他看见街旁里的将进酒吧地主是个漂亮女生。昵称却极其不吉利,叫做乌鸦。
他脑海里会浮现笔直树杈间乌鸦的形象,缩着头,铁铸一般站立。他以为乌鸦是前几天来过酒吧。她留在街旁的头像,是一张头部特写,教科书般美好精致。一头金黄卷发直披到肩上。她清瘦的脸庞是江南女子的瓜子脸,丝绒般的黑眼显得对年轻的男孩特别温柔,含着鼓励的成分。下巴尖削。嘴唇和脸色一样红润,带着玫瑰红,像是刚喝过法兰西的葡萄酒。显然,她是得意的,她的嘴角调皮地上翘——那种生铁熟悉的会随时若无其事地说些挺放肆的话的状态。
赵亦可推开几个抱怨着的女孩回到了露台。露台墙角侧摆着深绿色漆的大啤酒桶。桶上的铜箍和龙头,以及紧绷的遮阳伞在灯光下异常明亮。赵亦可问生铁,你不想去热身?
生铁不置可否,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乌鸦的投影。
赵亦可回头,冲着吧台喊,来盘话梅花生,还有冰豆荚。
生铁说咸酥花生吧。院子外面是一株羊蹄甲树,南风一来,花瓣便会落到露台上。从生铁的位置正好看得见羊蹄甲树。季节还没到,羊蹄甲花还没有盛开。等服务员端上碟子,生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喊出“乌鸦”。
赵亦可转身看着羊蹄甲树,说哪里?
女服务生瞪大眼睛,说我们不认识的吧?
生铁接过督威说,认识,我见过你。他晃了晃手机,说我已经加你好友了。
这样的好友我有好多。
赵亦可看着二人,似乎有点明白了。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女生没有给他们好脸色。
生铁的眼睛扫过她的身子,定格她的胸前,服务卡上只有号码,023.你的名字?
乌鸦说她叫巫娜。
乌鸦的乌?
好吧!巫婆的巫!
邻座大声喧哗,他们在向巫娜举杯。她往其他客人那儿走去了。
赵亦可问生铁还准备和谁PK么?
生铁没作回应,他看着几个人高马大的鬼佬中的巫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