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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李绅——粒粒皆辛苦「之贰捌」(1 / 2)

他的诗歌深埋在我们的心里,像一粒、两粒、三粒……的种子。其实,一共也没剩几粒种子。

当无意中想起他的诗歌时,关于他,他的名字和生平,脑子里竟然一片混沌,只有熟得不能再熟的一个片段:

刚刚惊蛰吧?黄莺的叫声还有些涩,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已经到处都是耕作的铧犁。农民扛起锄头,翻起的是油黑的土地。烈日的正午,晒在农民脸上,闪着油黑的光。农民的汗水砸下去,打湿了土地。镜头摇转:盘中粗糙的红米白米,如血如泪,粒粒米的正反两面上分别刻着两个字:辛、苦。

我不认可有些记载,说他一辈子很顺,出将入相,夸口政绩、附和祥瑞,还一顿饭吃多少鸭子多少鸡,没有受过一点苦、却写这样的诗歌、因此矫情虚伪什么的,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有良心,能体恤,有意识曲意回护——我甚至认为,他在那个阶层里能放下身段,悉心体察,似乎更难能可贵一些。而这个评价也十分普通、十分底线了。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变迁得多么坏,善良的人还是不少的,尤其是在汉朝、唐朝那样大事小情动辄就触柱碰头、轻言生死的时代(插一句:去看吧,往往真正的盛世才有大豪气在,而孱头和乡愿出没的时代必定不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而一个善良的人他必定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既有欢乐,有上进的那种要求,有时候也会有失败痛苦,有感伤也有悲哀,这是正常的。一个人没有羞耻心、没有内省力、没有伤怀的那种感情机制,没有爱,我想这个人一定是个怪人。在我们的古代诗歌里,很多表现这一类型感情的诗,它的内在都在努力表现着一种高贵深情的气质。《悯农》当然属于这一类。它羞惭,内省,伤感和悲悯,深水一般地朴实。

是的,我们面对那样一群人,名字唤作农业人口的一群人,不能不羞惭,好像我们掠夺了他们。我们的确掠夺了他们。

是他们供养了我们,就是这样,他们站在坑里,如同一棵一棵低贱的稗草,含住胚芽,水没过他们的腰膝,他们竭尽全力,向上伸着手臂,像母亲托举婴儿,托举着我们——我们无一不在他们的上面。一粒汗是一句通关密语打开一粒米供养了我们,一粒米拉扯一粒米地供养了我们。我写的字加起来总有了几百万,可是也许他们一个字也看不到,我活了也已经有三十几年,而我每一天所吃下的每一粒米都全部来自他们。他或她,每一天都在做着的电子游戏、美味佳肴、大盘分析、高级时装发布会……他们连听都没听过,可他和她,每一天所吃下的每一粒米也都全部来自他们。你也一样。

吃多重要啊,这是最大的政治,甚至比民主还重要。农民给我们挺身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却早已习惯,忘记了这是一个重大问题。

想想《悯农》吧。如果这还不够,试问一下《悯农(二)》是否足够,如果你已经忘记,现在我再来告诉你:“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农民播下了种子(粒粒都像玉耳坠);到了收获的秋天,农民五谷丰登(谁料想“官仓老鼠大如斗”);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没有一块闲置的土地(没有一个农民不勤劳);可是啊,可是,农民还是饿死了(这样的结果多么叫人想不到)。

那是诗人春天的播种,秋天的收获。那是诗人的一粒粟生长出的万颗子。那是诗人的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诗人的一个“春”字,开垦出我们一身的萌动;诗人的一个“秋”字,让我们怀抱了无限的欣喜;诗人的“一粒粟”,让我们孕育了一个生命;诗人的“万颗子”,让我们有了许许多多生命;诗人的“无闲田”,让我们的胸次开阔暖意融融,诗人的“犹饿死”,让我们关闭了心扉怀里抱冰……不关闭不心冷,还能怎样?农民是我们的远方。他们有时近在咫尺——尽管现在很多时候他们幻化成不同的身份:搬运工、清洁工、小时工、建筑工、捡垃圾的、夜市上摆小摊的……可仍是远方,也将最终回到远方,我们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